木刻楞房里一家人

2017-02-24 10:30:51

木刻楞建筑。兴建于上世纪初叶,拆除于2005年。(1992年摄)

一家人在木刻楞房门前合影。(1993年摄)

第三代7个孩子合影。(1993年摄)

2002年春节,金端携女儿回满洲里与张姨在门前合影。(2002年摄)

金云衡、张宝珠两位老人在客厅。(1993年摄)

全家福。(1992年摄)

金云衡老人生前的笔记。

——回忆金云衡 张宝珠老人在这里居住的日子
在《苏联远东公司代表驻地》一篇中,已经介绍了位于二道街海关路至兴华路北侧的这栋木刻楞的建筑结构和1949年至1962年苏联远东公司代表在这里居住、办公的史实。
1962年以后,这栋木刻楞开始改作中国民居。俄国人设计的这栋建筑为东西各一家,每家临街四扇窗户,北侧临内院每家三扇窗户,门庭设在两侧,而且临街门庭通过长廊直通后院。西侧的住户开始为都基成住宅(其1965年-1967年任市政府副市长),然后临街四扇窗户为宋绍儒家住宅,内院两扇窗户为叶先生住宅,叶先生迁走后为邵庆祥老师家住宅,邵老师的儿子邵昆、邵志、邵杰在这里住。东侧的住户开始为卓日格图住宅(其1961年-1965年任市委常委),然后为李富住宅(其1958年-1968年任市政府副市长、1968年-1980年任市革委会副主任、1973年-1980年任市委常委),最后为金云衡、张宝珠夫妇住宅。
金云衡(1934年生人)与张宝珠(1933年生人)两位老人是重建的家庭。1987年以后在这里居住生活,度过了他们晚年的一段难忘时光。
金云衡的长女金端就读于哈尔滨工业大学微电子系半导体器件专业,毕业后工作在哈尔滨市半导体研究所担任工程师一直到退休。金端是笔者的小学同学,她最近应邀回忆了父亲的工作经历和与张宝珠阿姨在一起的晚年幸福生活。
金端在回忆中写道:“1951年,我的父亲金云衡响应国家提出的‘建设祖国,支援边疆,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的伟大号召,凭借着年轻人的一腔热血,在未与家人商量的情况下就辞去北京的工作,报名参加到了建设祖国边疆的行列里,来到了东北边境城市满洲里。父亲首先被分配到‘满洲里市立完全小学’(那时还没有中学),当时校长考核的试卷是让父亲写一封报平安的家书。校长看了父亲写的信说:‘你字写得很漂亮,语言自然流畅,你就教五年级吧。’当时的教学课程有:语文、历史、地理、绘画等。父亲教的学生各年龄段的都有,有一些学生与他同龄甚至年长于他。父亲工作经历很丰富,无论是在锅炉公司当经理,还是到市就业局任局长,每项工作都做得很出色。他多次表示,支援边疆60年从未后悔过,并嘱咐我们这些子女不要忘记共产党和毛主席的恩情,我也深刻地领会在心。”
金端追忆母亲和几次搬家时说:“我的母亲安焕荣,1929年生人。母亲随父亲来到满洲里后一直未有工作,生育了我和三个弟弟,妈妈一生很辛苦,每天操持家务,培养、抚育儿女,并协助父亲照顾老人。母亲一生勤劳、贤惠,乐于助人,懂得人情世故。父母初来满洲里住在东三道街的一个大院,院里还住着一个叫以撒克的苏联人。印象最深刻的是搬到一道街93号大院里,邻院有个叫‘老伊万’(伊万诺夫)的苏联人。我五岁就开始生活在这个大院,那里的生活一幕幕地铭刻在我幼小的心灵里。一直到现在,93号大院还有12位我儿时的发小姐妹,只要我回到满洲里就一定在一起聚会,特开心。1969年,我家告别了93号大院,迁至三道街市政府对面的一栋俄式木刻楞房子居住(曾为市广播站、市国土局办公地)。1977年,我到哈尔滨上学后就与父母聚少离多了。1987年是一个令我终身难忘的年份。市房产部门确定让我家搬到二道街原李富副市长住过的木刻楞房里居住,这栋俄式建筑东侧单元约有90多平方米,临街门廊可以直通至后院,后院就是市中医院楼房的后门。这里的居住环境、条件较之前改善了许多。父母高兴地确定1987年1月9日搬到新家居住,可万万没有想到我最敬爱的妈妈竟然在1月3日清晨因突发心脏病抢救无效,与世长辞……妈妈还不到60岁,还没有住进这个条件好的房子,更没有来得及与她疼爱的儿女们告别,就匆匆地去了天堂,妈妈的突然离世是我心中永远的伤痛。”
金端讲到父亲与张宝珠阿姨组建晚年家庭时说:“1987年,父亲搬迁至二道街木刻楞房新家后,我们姐弟四人均已成家了,父亲一个人生活很孤单,当时父亲才五十多岁,生活中应该有一位朝夕相处、互相照顾的老伴。子女都赞同父亲再组建一个新的家庭。最后经老同志的介绍,爸爸与张宝珠阿姨组成新的家庭,他们两位老人在这个木刻楞房子里共同生活了18年。张宝珠阿姨有3个女儿,爸爸有我们4个儿女,两位老人膝下7个儿女,7个儿女均已结婚,并各自育有一个独生子女,每当年节聚会这里就是一个三代人23口之家的大家庭。这栋美观大方、魅力十足的木刻楞东侧单元里从此开始记录着两位老人与双方子女、孙辈们相敬如宾、和睦相处、其乐融融的美好佳话,更留下了7个孩子成长过程中的一些珍闻趣事。”
金端写道:“在那个没有私家车的年代,我家门前每逢年节都有十几辆自行车停放在那里。随着时间的推移,自行车渐渐都变成了摩托车。偶尔有过年串门的客人,一看门口停放了这么多车以为我家来了多少客人,往往望而却步,实际上都是我们自家人的自行车、摩托车。”看到这里,笔者信手拈来一张1992年随机拍摄的这栋木刻楞照片,金叔家的门前果真停放着5辆自行车和1辆摩托车,而且5辆自行车中有2辆男式横梁自行车、3辆女式坤车,可见是3对夫妇一同来看望老人了。
金端细腻地回忆着家庭生活中的一件件往事:“两位老人在这里生活的最初几年,因为家里人口多,每逢过年老人都是拿着大玻璃丝袋子去市场采购食物。过年最高兴的还是小孩子,他们一见面就满屋嬉戏打闹,捉迷藏、弹溜溜、磨砖面儿粉,过家门儿等。到了晚上18时就安静下来,准时坐在小板凳上观看当年最时尚的《米老鼠和唐老鸭》《聪明的一休》等动画片。这栋木刻楞建筑里还设有一个地窖,下地窖也是孩子们的一个乐趣,因为地窖里储存着很多好吃的食品,还有姥姥做的笃柿果酱(就是现在的蓝莓酱,那时都叫笃柿或笃斯)。每个孩子都争先恐后的替家长下地窖取东西,这样就可以先在地窖里小吃一顿解解馋,所以大人们从来不为没人下地窖取东西而发愁。每年除夕晚上是我家最热闹的时候。不用说吃喝,单就烟花、鞭炮就预备了很多。大家其乐融融地一起观看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时钟指向23时,女人们开始忙着煮饺子,男人们就带着孩子出去放鞭炮。当时我们家隔街对面就是外运公司大楼,每年除夕晚上外运人也出来燃放鞭炮。要说我家那叫一个‘隆重登场’,最少也有十几口人。我家与外运隔街争相放炮犹如赛场一般,到点准时开战,烟花绽放,鞭炮齐鸣,孩子们拍手喊叫,很有节日气氛。初一推开家门一看,遍地红彤彤一片碎屑,雪堆上也插满了燃放过的烟花杆子,好一派新年的喜庆景象。初三是姑娘回家的日子,也是家里人最全的时刻。孩子们又聚在一起玩耍,别提多开心了。那时候家里聚餐是男人一桌,女人一桌,小孩一桌。当年我们这一代人还都年轻,男人们比赛喝酒要求谁也不许玩赖,但也讲究‘先礼后兵’,喝酒之前先测量血压再开喝。吃喝完了就是大人们的传统娱乐项目——打麻将、打扑克、下象棋,而孩子们在姥爷、姥姥的带领下开始才艺表演,只要参加就有奖励。记得有一年,我最小的侄子聪聪看到他的哥哥姐姐们都有准备,只有自己什么都不会急得直哭,硬是把他爸爸从麻将桌上拽下来,非让爸爸教他表演个节目。看来还是儿子的事大,一会儿聪聪就不哭了,高兴地迈着自信的小步伐登场,为大家绘声绘色地讲了一个‘大与小’的故事,全家人听后热烈鼓掌,他也得到了一份奖品。孩子们都非常看重、珍惜这份来自家长给予的奖励和荣誉。在我家还有一个重要的节日,那就是三八节。这天女人们都不干活,由张姨领着我们去逛街,家里的一切事务都交由男人打理,包括打扫卫生、上灶做饭、清洗衣物。女人们逛够了进屋就吃饭,男士们无奈地说:‘你们也真能看得下去啊!’”
金端继续写道:“二道街这栋木刻楞房的后院也是夏天消暑小聚的一块宝地。后院空地很大,家里种了一些小菜、花草。有一年两位老人出去旅游了,正赶上春天播种季节需要翻地,这时在家的‘留守儿女’们可就派上用场了。像翻地这种力气活当然是交给男士们来打理,但是他们干活是有讲究的。因为大家都比较懒,所以订了一个规矩,由下棋的输赢来决定谁去干活,谁下棋输了谁干活,一人挖十锹,赢家在屋里坐等看热闹,输棋人的心思压根就没往干活上用,挖了一锹就算完事了,赶紧又跑进屋里接着玩。如此反复了几次,还是他们的大姐夫实在看不下去这帮人敷衍糊弄的样子,将他们损了一顿后自己三下五除二地把地翻好了。夏日的夜晚,两位老人会在院子的地上泼上清水,把小桌子、小凳子搬到院中,全家一起纳凉。那时没有什么工业污染,抬头就可以看到满天星辰和皎洁的月亮。一家人喝茶聊天,吃着水果、嗑着瓜子,十分惬意。我家这个木刻楞共有七扇窗户。一到开春,我父亲就让儿女们周日来家里打扫卫生,预备下一堆毛巾,每个小家负责擦净一扇大窗户。那时没有钟点工,这种开春集中到老人这里打扫室内卫生的制度一直坚持了好多年,现在回想起来也真是一种快乐和幸福。”
“随着岁月的流逝,孩子们逐渐长大,除我定居在哈尔滨女儿亦在哈市上大学以外,满洲里6个小家的6个孩子也全部考上了大学,并且都陆续到北京读书。他(她)们都分别读到了本科、硕士、博士,在毕业的几年后也都工作在内地并成家立业。可是过年时,孩子们再忙、再累、再没有时间也要从各地赶回满洲里,聚到爷爷(姥爷)、奶奶(姥姥)这个根据地的‘家里’。是啊,这栋百年木刻楞里留下了多少他们儿时的记忆,他们时常在祖辈的家里相聚,是木刻楞伴随、见证了他们渐渐长大成人,放飞到祖国各地。”
金端是一个孝顺的女儿,每年半个月的假期她都要赶回满洲里陪伴在两位老人身边。特别是张宝珠老人晚年患病后,她赶回满洲里照顾两位老人。金端大弟弟家的橱柜里设有生母的一个牌位。金端赶到弟弟家,直奔母亲的牌位前不由自主地跪下了,给母亲的牌位磕了三个头,泪水夺眶而出,“妈妈,如果您有在天之灵,一定要让张姨的病好转起来,保佑爸爸和张姨有一个健康、幸福的晚年……”金端与其他姊妹一起担负起照顾老人的担子。她说:“与张姨朝夕相处如同亲生母女一般,从哈尔滨往满洲里捎药,每天陪同张姨到烈士公园去遛弯散步,张姨向我讲述了好多她青年时代的一桩桩往事,为我敞开心扉,打开时光隧道,步入张姨几十年工作、生活的内心世界。张姨深有感触地说:‘哎,你怎么就不是我亲生的呀!’每一次我返回哈市,我们娘俩都是在泪眼中告别。在张姨的最后一段日子里,我连续七个多月陪伴在她的身边。”
金端还向笔者讲述了一位俄罗斯人来认购木刻楞房的经过:“2004年的一天,我在老人的家里听到了敲门声,开门一看是一位俄罗斯中年妇女, 她被容许进屋后深情、仔细地打量着每间屋子,她边看边说:‘这是我妈妈的妈妈曾经住过的房子。’原来她是辽宁大学外语系的一位外教老师,想把这个单元的房子买下来日后留个纪念。当时已传来这栋木刻楞要拆除的消息,我们也不忍心将这个真相告诉她,更不能趁机卖给她而坑害人家。”
2005年,这栋木刻楞建筑在城市改造中被拆除,金云衡、张宝珠两位老人依依不舍地迁往楼房居住。老伴的关爱和儿女们的呵护未能挽救张宝珠老人的生命,她还是于2009年9月26日重阳节这一天驾鹤西去,离开了老伴金云衡和亲爱的孩子们。这以后,金端更是丢下了哈尔滨的丈夫、女儿,时刻陪护在爸爸的身边,争分夺秒地与爸爸亲近,述说着父女间永远也说不完的心里话。金云衡老人2013年亦身患癌症,于2014年3月4日辞世。金端在万分悲痛之余内心亦有一丝安慰,她毕竟在老人的最后时刻陪伴在老人身边,没有留下遗憾。
就在本篇收笔之时,金端又在翻找父亲生前笔记中发现了一页有关老房子的手稿,从哈尔滨通过微信传过来,老人写道:“由于住所已定为文物保护(建筑),加之距国际旅行社、明珠饭店又很近,多年来,我曾接待过国内外参观的客人,还有摄影、记者团等,中央电视台《华夏掠影》《风景这边独好》剧组就曾多次来我们的住所采集录相并多次在中央电视台向海内外播放。我们也曾多次接待市领导、市外办、市旅游局领来的客人参观,人数最多的一次有十一个国家(俄、法、德、美、意、日、奥、比利时、荷兰、埃及、丹麦)的大报、电台、通讯社的记者团。所有这些接待我们认为是在为市里宣传边境口岸城市的特点、风采,为此,我们每次都配合得很好,也感到很愉悦。”笔者十分庆幸、有幸并珍惜在写作这一木刻楞房的时刻,得到金云衡叔叔生前记下的这一十分重要的笔记。它记实还原了这一标志性俄式建筑一段曾经鲜为人知的风采历程。金叔是一位多才多艺的家长,一生酷爱读书、知识渊博、字写得漂亮,而且京胡拉得特别有味道。这是笔者打小到金端家玩耍、写作业,开始接触金叔以后给我留下的深刻印象。
今天,木刻楞房早已不复存在,随着金云衡、张宝珠两位老人相继离去,关于木刻楞与这家主人的故事也就结束了。可是,百年木刻楞的悠长历史,18年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凝聚在这里的往事将会永远铭刻在亲人和朋友们的记忆里……
 图片提供:金端、董明露、王铁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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